中醫診斷：望聞問切，了解您的身體

引言：中醫診斷的重要性 - 辨證論治的基礎

在現代醫學高度發達的今天，許多人對於疾病的認知，往往停留在精密的儀器檢查與標準化的數據指標上。然而，在華人社會，尤其是香港，仍有為數眾多的民眾選擇尋求另一種源遠流長的智慧——中醫。根據香港政府統計處的數據，約有20%的香港市民曾使用過中醫服務，這不僅是一種文化傳承，更是對其獨特診療體系的信任。那麼，中醫究竟如何在不依賴現代科技設備的情況下，洞察人體的奧秘與疾病的根源呢？答案就在於其核心的診斷方法：「望、聞、問、切」，合稱「四診」。這四種診法並非孤立存在，而是中醫理論體系中「辨證論治」的基石。所謂「辨證」，即是通過收集人體外在的各種徵象（即「證候」），分析、歸納出疾病當前階段的病因、病位、病性與邪正盛衰關係；而「論治」則是根據辨證的結果，制定相應的治療法則。如果沒有精準的診斷，就如同在迷霧中航行，治療便失去了方向。因此，四診的過程，實質上是醫師運用感官與智慧，與患者身體進行一場深度對話的過程，旨在全面、動態地了解個體的整體狀態，而非僅僅針對某個孤立的「病名」。這正是中醫「以人為本」、「整體觀念」的具體體現，也是其歷經數千年而不衰的魅力所在。

望診：觀其外，知其內

望診，位居四診之首，是醫師運用視覺觀察病人神、色、形、態、舌象以及分泌物、排泄物等異常變化，以推測內在臟腑功能狀況的方法。中醫認為「有諸內者，必形諸外」，人體內部的氣血陰陽失衡，必然會通過外在的徵象反映出來。

望神：觀察精神狀態

「神」是一個人生命活動總的外在表現，也是臟腑氣血盛衰的反映。醫師首先會觀察患者的精神意識、眼神、表情和反應。若目光炯炯有神、意識清晰、反應靈敏，稱為「得神」或「有神」，表示正氣充足，病情較輕或預後良好。反之，若目光呆滯、精神萎靡、表情淡漠，則是「失神」或「無神」，標誌著正氣大傷，病情深重。此外，還有如煩躁不安、狂躁不寧的「神亂」表現，多與心、肝等臟腑的實熱或痰火擾神有關。觀察「神」不僅能判斷病情的輕重，更能預測疾病的轉歸，是中醫診斷中極具全局觀的一環。

望面色：判斷氣血盛衰

面部是十二經脈、三百六十五絡的氣血上注之處，其色澤變化能靈敏反映氣血狀況。正常面色應是「紅黃隱隱，明潤含蓄」。常見的病理面色包括：面色蒼白多屬氣血不足或陽虛有寒；面色萎黃（黃而無光澤）常提示脾胃氣虛，氣血化生不足；面色紅赤多為熱證，滿面通紅是實熱，兩顴潮紅則是陰虛內熱；面色青紫主寒、主痛、主瘀血，常見於心氣血瘀阻或劇烈疼痛時；面色晦暗如蒙塵垢，多屬腎虛或血瘀。香港地處嶺南，氣候濕熱，臨床上因熬夜、壓力導致的陰虛火旺而見顴紅、或因脾虛濕困而見面色黃胖者，頗為常見。

望舌：觀察舌質、舌苔，了解臟腑狀況

舌診是中醫望診中最具特色的部分，被視為「外露的臟腑」。舌體（舌質）反映臟腑氣血的根本狀況，舌苔則反映病邪的性質與深淺。醫師會請患者自然伸舌，觀察舌質的顏色、形狀，以及舌苔的顏色、厚薄、潤燥。
例如：

• 舌質淡白：多主氣血兩虛或陽虛。
• 舌質紅：主熱證。舌紅苔黃為實熱；舌紅少苔為虛熱。
• 舌質紫暗或有瘀點：提示體內有瘀血。
• 舌體胖大邊有齒痕：多屬脾虛濕盛。
• 苔白厚膩：多為寒濕或痰飲內停。
• 苔黃膩：常為濕熱內蘊。
• 舌苔剝落（地圖舌）：多屬胃氣陰兩虛。

透過細緻的舌象分析，醫師能對病性的寒熱虛實、病位的在表在裡、津液的存耗與邪氣的進退，有一個直觀而深入的判斷。

望形體：觀察體型胖瘦

觀察患者的體型、姿態與動作，也能提供重要信息。一般來說，體型肥胖者，多屬「形盛氣虛」，常伴有痰濕內盛；而體型消瘦者，多屬「陰血不足」或「脾胃虛弱」。此外，觀察行、立、坐、臥的姿態，如關節屈伸不利、肢體震顫、角弓反張等，有助於判斷經絡氣血是否通暢，以及風、寒、濕等病邪的存在。

聞診：聽聲嗅味，捕捉無形信息

聞診包括聽聲音和嗅氣味兩個方面。醫師通過聽取患者語言、呼吸、咳嗽、嘔噦等聲音的高低、強弱、清濁，以及嗅聞其身體、口鼻、分泌物、排泄物的異常氣味，來辨別病情的寒熱虛實。

聽聲音：咳嗽、喘息等聲音的特點

聲音的產生與肺、氣、喉、舌密切相關，是宗氣盛衰的表現。例如：

• 語言：聲音高亢宏亮、多言躁動者，多屬實證、熱證；聲音低微細弱、少言懶語者，多屬虛證、寒證。神志不清、胡言亂語為「譫語」，屬熱擾心神；獨自呢喃、見人則止為「鄭聲」，屬心氣大傷。
• 呼吸：呼吸氣粗、喘促有力，多為實證（如肺熱、痰飲）；呼吸微弱、氣短不續，多為虛證（如肺腎氣虛）。
• 咳嗽：咳聲重濁、痰白清稀，多屬風寒；咳聲不揚、痰黃稠黏，多屬風熱；乾咳無痰或痰少而黏，多屬燥邪傷肺或陰虛肺燥；咳嗽陣發、連聲不斷、終止時有雞鳴樣回聲，是百日咳的特徵。
• 嘔吐與呃逆：嘔吐劇烈、聲音宏亮，多為實熱；嘔吐聲微、病程綿長，多為虛寒。呃聲高亢短促，多因胃火上逆；呃聲低沉綿長，多因脾胃陽虛。

嗅氣味：身體發出的異味

異常氣味主要來源於病邪本身或臟腑功能失調產生的病理產物。

• 口氣：口臭多與胃熱、食積或口腔疾患有關；口中發出爛蘋果味，需警惕消渴病（糖尿病酮症酸中毒）。
• 汗氣：汗出腥膻，多為濕熱蘊蒸；汗出有尿騷味，可能與腎臟疾病有關。
• 痰涕氣味：咳吐膿痰腥臭，多為肺癰（肺膿瘍）；鼻涕黃濁腥臭，多為鼻淵（鼻竇炎）。
• 二便氣味：大便臭穢難聞為腸有積熱；大便溏泄微腥為脾胃虛寒。小便臊臭黃赤為膀胱濕熱；小便清長無味多屬虛寒。

這些細微的氣味變化，如同身體發出的無聲警報，為中醫師提供了辨別病邪性質的重要線索。

問診：詳詢病史，傾聽主訴

問診是醫師主動詢問患者或其陪診者，以了解疾病的發生、發展、治療經過、當前症狀以及既往健康狀況等過程。這是獲取診斷信息最直接、最廣泛的途徑。中醫問診內容系統而全面，明代醫家張景岳將其總結為「十問歌」，至今仍被廣泛應用。

問寒熱：了解體內陰陽盛衰

詢問患者有無怕冷（寒）或發熱（熱）的感覺，是辨別疾病性質（寒證或熱證）和病位（表證或裡證）的關鍵。例如：

• 惡寒發熱同時出現：多為外感表證。惡寒重、發熱輕屬風寒；發熱重、惡寒輕屬風熱。
• 但寒不熱：只覺怕冷而不發熱，屬裡寒證，多為陽氣虛衰。
• 但熱不寒：只發熱不怕冷，屬裡熱證。高熱持續（壯熱）為實熱；午後或夜間低熱（潮熱）多為陰虛或濕溫。
• 寒熱往來：惡寒與發熱交替出現，是半表半裡證（如少陽病）的典型表現。

問汗：了解津液情況

汗為心液，是陽氣蒸化津液出於體表而成。問汗可以了解氣血津液的盈虧和腠理（毛孔）的開闔狀況。

• 無汗：表證無汗多為風寒表實；裡證無汗可見於津血虧虛。
• 有汗：表證有汗多為風熱表虛或風寒表虛。自汗（白天不活動也出汗，活動後更甚）多屬氣虛、陽虛；盜汗（睡中出汗，醒後即止）多屬陰虛內熱。
• 大汗：實熱證可見大汗淋漓；亡陽證可見冷汗淋漓、肢冷脈微，屬危重之象。
• 局部汗出：如頭汗、手足心汗、半身汗等，均與特定臟腑經絡失調有關。

問飲食：了解脾胃功能

「胃者，水穀之海」，飲食情況直接反映脾胃的受納、運化功能。

• 食慾與食量：食慾不振、食少腹脹，多屬脾胃虛弱；厭食油膩、伴見脅痛，可能為肝膽濕熱；多食易飢，形體反瘦，需考慮胃火亢盛或消渴病。
• 口味：口淡乏味屬脾胃氣虛；口甜黏膩屬脾胃濕熱；口中泛酸屬肝胃鬱熱；口苦多屬肝膽火旺。
• 口渴與飲水：口渴喜冷飲為實熱傷津；口渴喜熱飲為陽虛內寒；口乾不欲飲多屬濕熱或瘀血內阻。

香港人飲食豐富，但生活節奏快，飲食不規律導致的脾胃問題極為普遍，問診時需格外留意。

問二便：了解臟腑功能

大便的排泄與脾胃腸道的傳導、腎陽的溫煦有關；小便的排泄與腎、膀胱的氣化及肺、脾的輸布有關。

問睡眠：了解心神狀態

睡眠與心、肝、腎等臟腑功能及陰陽平衡密切相關。

• 失眠：難以入睡，伴心煩多夢、口舌生瘡，多屬心火亢盛；睡後易醒，伴心悸健忘，多屬心脾兩虛；徹夜難眠，伴急躁易怒，多屬肝鬱化火。
• 嗜睡：精神疲憊，睏倦易睡，多屬陽氣虛衰；頭目昏沉，肢體困重而嗜睡，多屬痰濕困脾。

在香港這個不夜城，睡眠障礙是求診中醫的常見主訴之一。

問病史：了解疾病的發生發展過程

這包括本次疾病的起因、時間、演變過程、曾接受過的治療及效果，以及過去的健康狀況、過敏史、家族病史等。全面了解病史，有助於判斷疾病是新發還是舊疾復發，是單純還是複雜，是輕淺還是深重，從而為制定治療方案提供重要依據。

切診：指下尋蹤，感知氣血脈動

切診包括脈診和觸診，是醫師用手對患者體表進行觸、摸、按、壓，以獲取診斷信息的方法。其中，脈診最具中醫特色。

脈診：了解臟腑氣血的運行狀態

脈診是醫師用食指、中指、無名指三指的指腹，按壓患者橈動脈的「寸、關、尺」三部，體察脈搏的頻率、節律、充盈度、通暢程度和動勢等。每部又分左右，分候不同臟腑：左寸候心，左關候肝，左尺候腎；右寸候肺，右關候脾，右尺候命門（腎陽）。常見脈象及其臨床意義如下：

脈象是體內氣血陰陽運動的即時反映，一位經驗豐富的中醫師能從複雜的脈象中，捕捉到疾病最本質的信息。

觸診：檢查身體的異常情況

觸診是對脈診的補充，包括按壓肌膚以了解寒熱、潤燥、腫脹；按壓手足以比較溫涼；按壓胸腹以檢查有無痞塊、壓痛、脹滿等。例如，腹部脹滿，按之堅實疼痛拒按者為實證；按之柔軟、喜按者為虛證。觸診使醫師的診斷從「點」（脈搏）擴展到「面」（身體局部），獲得更立體的體徵信息。

四診合參，綜合分析

望、聞、問、切四診，各有其獨特的視角與價值，如同拼圖的碎片，單獨看或許只能得到片面的印象。例如，一個患者面色紅赤（望診），可能提示熱證；但若同時訴說畏寒喜暖、口不渴（問診），觸之手腳冰涼（切診），則可能是「真寒假熱」或「陰盛格陽」的複雜證候。如果僅憑面色就斷為熱證而用寒涼藥，無異於雪上加霜。因此，中醫診斷的最高原則在於「四診合參」。資深的中醫師會將四種診法所收集到的所有信息，包括那些看似矛盾的表象，放在中醫理論的框架下進行綜合分析、比較鑑別、去偽存真。他們會思考：哪些症狀是疾病的本質反映？哪些是假象？病位在何處？病性是寒是熱？正氣與邪氣的對比如何？最終，將這些信息提煉、歸納為一個完整的「證型」，例如「脾腎陽虛證」、「肝鬱化火證」、「風寒束表證」等。這個「證」才是中醫治療所針對的具體目標。可以說，四診是中醫師延伸的感官，是連接醫者與患者身心的橋樑，而四診合參的思辨過程，則是中醫智慧與藝術的集中體現。透過這套完整的診斷體系，中醫得以超越單純的症狀管理，直指個體失衡的核心，為後續的針灸、方藥、推拿等治療，鋪設一條精準而個性化的道路。